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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P-ISSN3022-0335
  • E-ISSN3058-2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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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Study on the Folk Belief of Exorcising White Tigers in China

Journal of East Asian Religions and Cultures / Journal of East Asian Religions and Cultures, (P)3022-0335; (E)3058-2105
2023, v.1 no.1, pp.37-60
https://doi.org/10.23239/JEARC.2023.1.1.37
Wenxue YE (Xichang University)
Yingjie CHEN (Xichang University)

Abstract

“Exorcising white tigers” is a widely held popular belief in China. The belief in white tigers originated in the worshiping of Four Benevolent Animals in ancient China and was also an integral part of ethnic faith in tigers. Since the Qin and Han dynasties, the popular impression of white tigers shifted from their cruelty to auspiciousness and from luckiness to harmfulness as well. This was later facilitated by Daoist magic and folk sorcery into the creation of the ritual of “exorcising white tigers.” This article’s thesis, therefore, explores the origins and development of white tiger beliefs, and discusses the religious connotations and folklore significance embodied in the rituals based on the reading of a collection of ritual manuscripts. This thesis highlights the spirit and significance brought out by ancient Chinese in their unyielding efforts to change destiny and conquer adversity. This forged the “exorcising white tigers” ritual and related mystic techniques.

keywords
white tigers, exorcising white tigers, white tiger belief, popular beliefs, exorcising magics

Author

葉文學,哲學博士,西昌學院彝族文化研究中心副教授。師承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四川大學道教與宗教文化研究所原所長蓋建民教授,曾在國內核心刊物《世界宗教研究》《宗教學研究》《中國本土宗教研究》等期刊發表學術論文十餘篇,在《道學研究》《弘道》等國際中文核心期刊發表論文6篇,出版學術專著4部。研究方向:中國道教史、區域道教與民間宗教。

陳英傑,西昌學院圖書館信息與技術部,館員。

一、前言

「遣送白虎」,亦稱「製白虎」或「送白虎」,乃中国民间巫術之一种。舊時人們認為,人罹患疾病乃因衝犯兇神所致,須通過某些巫術方法遣送禳解以趨吉避凶。中國民間以白虎為致病之兇神,亦須驅趕、遣送,進而形成了「遣送白虎」信仰。時至今日,「送白虎」之俗在我國偏遠地區仍然盛行。湖南永順、龍山、保靖等地土家族「信鬼巫,病不求醫」,若小孩犯「過堂白虎」,即請土老師(巫師)「趕白虎」(Ly and He 1998, 67);湖南長沙等地,若病人久病不愈,除延醫診治外,還請道士或巫婆神漢「敬神」「發馬」「送白虎」「畫符求水退煞」(Chen 2011, 126),新生孩子逢「白虎關」,則須焚燒「白虎錢」遣送白虎以度關煞。雲南楚雄彝族地區盛行「送白虎」巫術(Yao 2007, 70)。「送白虎」儼然成為一種民俗文化廣泛流行於中國民間社會。

「送白虎」之俗以白虎信仰為中心,在我國西南少數民族虎崇拜基礎上發展衍變而來,「白虎」所指即虎,所謂「『白』僅作為五行屬性和方位概念而外加補充」(Wang 2002, 「序言」),因而其俗乃是古代虎崇拜之餘續。丁文江編《爨文叢刻·人類歷史》中有「武朱四乃弟,帝朱化成虎,深山老林居」(Ma 1983, 6),言先祖武朱四子化為虎並引領虎族之事;土家族以其祖先癝君化虎而以虎為圖騰,彝族則多崇奉黑虎,雲南南澗虎街供奉虎神、有「母虎日曆」碑,雲南雙柏縣有「羅麻」虎節,祭祀黑虎神、跳虎舞(Chen 2009, 37),雲南景東倮族即在家屋後供奉小白虎神,逢戊日獻祭(Yang and Li 1963, 111),大理白族亦將白虎列入其崇拜之列(Yang 1958, 58)。這些皆源於虎崇拜,而白虎只是一種顏色上的偏好。

白虎是古代俗信中的四靈之一。四靈即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為東、南、西、北四方之神。戰國時期五行學說興起,「四靈」被廣泛應用於各個領域,青龍、白虎等被當做保護神而備受崇信。道教自漢末創立以來便吸納了早期的四靈信仰,並將其援引入道教神系,早期道書中關於四靈的記述甚多。《雲笈七簽》卷25《北極七元紫庭秘訣》云:「左有青龍名孟章,右有白虎名堅兵,前有朱雀名陵光,後有玄武名執明,建節持幢,負背鐘鼓,在吾前後左右,周匝數千萬重。」(Zhang 2003, 569) 四靈已脫去俗信中的猛獸形象,而是被人格化為有名有姓、有特定形象的神明。魏晉以後,神仙道教興起,「四靈中的青龍、白虎被神格化,成為道教守護神」(Ding 1994, 28)。白虎具有無與倫比的威懾力,進而在道教護法神系中,白虎的地位也日趨重要,是齋醮科儀、日常修行中不可或缺的護法神。

然而,隨著星命學說的興起,白虎作為一種神煞頻見於各類術數典籍之中,白虎的保護神形象漸淡化,而演變為凶神、災煞。明陳繼儒《虎薈》卷5載:「西域房陵(今鄂西房縣)有白虎神,好飲人血,每歲其民殺人祭之。」(Chen 1935-1937, 65) 又《警世通言·三現身包龍圖斷冤》:「白虎臨身日,臨身必有災。」嚴敦易校注:「白虎,星命迷信裏面的凶神。」(Feng 1984) 《漢語大詞典》中亦將白虎解釋為「星象家所說的一種凶神,逢之則多不利。」(Luo 1986a, 179) 可見,白虎除了充當家宅保護神之外,在民俗信仰中又被當成凶煞而加以趨避、遣送,這是極其矛盾的。那麼,白虎信仰起源於何時?白虎緣何由吉神演變為兇神?民間社會對此作出何種回應?本文即試圖探究該信仰產生本末,以求教於方家。

二、白虎信仰起源試探

白虎信仰源於古代的虎崇拜。虎以其威猛而成為山中百獸之王,班固《漢書·續傳》自述班姓源於虎,稱「班氏之姓,與楚同姓,令尹子文之後。子文初生,棄於瞢中,而虎乳之。......楚人謂虎為『班』,其子以為號」。秦漢以降,漢地崇虎之風亦盛。民宅門上多畫虎,進而將虎視為門神,應劭《風俗通義》載:「以臘祭夕,飾桃人,垂葦索,畫虎於門,以禦凶也。」(Wu 1980, 306) 在漢地信仰中,有關虎的傳說、故事等從未中斷,關於以虎祈福、鎮宅、驅邪、求子之習俗更是一直沿襲至今。(Lun and Huang 2011, 63-68) 民間甚至有讓小孩穿虎頭鞋以趨避祈禳之俗。在這些民俗信仰中,白虎皆是以吉神、保護神的形象出現的。因虎兇猛、殘暴而具有威懾力,這也是其被當作崇拜、信仰對象的根本原因。

(一)考古文獻中之虎

1975年6月,河南濮陽溪水坡原始墓葬中出土了蚌塑龍虎圖形物,墓穴結構是一幅古老的天象圖,據研究者推測當為6500年前的伏羲墓(Wang 2007, 21),而墓葬中已出現東宮青龍、西宮白虎形象,足見距今六千多年前我國先民已經開始以龍、虎作為圖騰。河南安陽殷墟出土的商代後期司母戊鼎上有人身虎尾泰逢神及婦好墓出土的商代玉虎(Guo 1951, 17),在鄂西、川東三峽地區亦發現大量巴人中晚期遺址和墓葬,如巫山雙堰塘(Yang-tze River Three Gorges Work Team of Institute of Archaeology 2011, 31)、雲陽李家壩(Department of Archaeology, 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 2001, 209)、萬州塘房坪(Shaanxi Provincial Institute of Archaeology 2001, 469)、萬州中壩子(Archaeology Team of Northwest University 2001, 347)等墓葬發現大量反映古代巴族崇虎習俗的器物,如雕刻於青銅器上的虎型圖案、四川開縣餘家壩戰國墓M4出土的一件青銅戈上刻有側身正首虎紋,其雙目圓睜、犬齒外伸,虎口下方鑄一人,側身面向虎身作朝拜狀。同時出土的還有一矛,骹上、下各鑄虎形(Department of Archaeology, Shandong University 2000, 513)。

另據殷墟卜辭和西周金文記載,商周時期有一個虎方,如「昭王命南宮伐虎方」,「翌辛醜,王在虎。」(Liu 2013) 從其名稱看,「虎方」即以虎為圖騰的族群。寧夏賀蘭山和北山發現的以虎為主要題材的岩畫亦反映了商周至春秋戰國時期虎崇拜之盛況。漢代南陽畫像石中有「虎吃女魅圖」(Dong 2014, 65),亦可知早在先秦時期虎已具備作為驅邪、震懾鬼魅的保護神雛形。

20世紀80年代,甘肅武威市韓佐鄉紅花村五壩山七號慕壁畫之「虎與樹圖」,其色彩豐富、惟妙惟俏。據姜守誠先生考證,該墓葬中採用猛虎以驅逐方良(魍魎)以確保亡者在地下世界中得享安寧(Jiang 2016, 271),表明白虎不僅充當陽間的保護神,還在陰間冥界繼續發揮著保護職能。秦漢時人們相信虎能食鬼魅,故而河南等地出土的漢代墓葬畫像石(磚)中亦不乏「虎食鬼魅」題材,如漢代瓦當有「白虎」雕,古巴蜀亦有虎龍紋等。由此可見,對虎的崇拜和信仰出現較早,但直至戰國及秦漢之時方才流行起來,不僅廣泛流行於巴人生活的區域,中原地區漢人對虎的信仰亦毫不遜色。只不過,秦漢以前,崇虎習俗具有普遍性,而信仰對象亦不僅限於白虎。

(二)古代典籍中的白虎

根據考古文獻,商周以前,人們對四象、二十八宿的認識尚顯粗淺,至公元前七世紀左右方成體系(Xia 1976, 35)。在中國早期的二十八宿中,白虎位居西宮,是西方七宿之統稱,為「白帝之精」,《史記索隱》云:「西宮白帝,其精白虎。」(Sima n.d., 505) 《漢書》:「參為白虎。」(Ban n.d., 556) 《史記正義》:「觜三星,參三星,外四星為實沈,於辰在申,魏志分野,為白虎形也。」(Zhang n.d., 393) 《大戴禮記》云:「三九二十七主星,星主虎,故虎七月而生。」(DaiDe n.d., 537) 七月應四時為秋,秋主刑殺、刀兵之事,《後漢書·郎顗傳》:「罰者白虎,其宿主兵。」(Fan n.d.a, 723) 又《春秋繁路·服制象》:「刀之在右,白虎之象也。」(Dong n.d., 61) 因西方七宿形狀似白虎形,故以名。後世各代曆書皆稱西方為白虎,對應西方七宿中之昴星。 關於虎之所以為「昴」的問題,溫少峰認為,「虎」字又讀作「貓」者,虎大貓小形象相類。按蜀人諱言而稱之為貓,是則矛即昴也,即虎也。......西方白虎昴作矛,《說文》:「昴,白虎星宿。」可見在古代星象學中,白虎常被用來昭示刀兵之事。《山海經·西山經》亦曾記載「人面虎爪、白尾、執鉞」(Guo n.d., 17) 的金神蓐收,並認為「天之刑神也,天事官成」(Li n.d.a, 7656),其具有虎形及其相似,故而白虎亦因威武勇猛、好戰事殺而代替金神,甚至可以「直接轉化為白虎武神」(Deng 1983, 102)。經過一系列演變和神格化,白虎最終成為護衛神,到東漢時正式被納入道教護衛神系之中,為西方之神,多以塑像或繪畫的形式出現於宮觀廟宇中。

白虎被納入道教神系之後,並未失去其民俗信仰的意蘊,反而更受推崇,一直是具有鎮宅、辟邪功能之瑞獸。《周禮》:「師氏,......居虎門之左,司王朝」,鄭玄注:「虎門,路寢門也。王日視朝於路寢門,外畫虎,以明勇猛於守,宜也。」(Zheng n.d., 252) 帝王上朝理政之時,於朝堂門外畫一老虎守衛,以示公正莊嚴。《山海經》記載:「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百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鬱壘,主閱領百鬼,害惡之鬼,執以葦索而以食虎。於是黃帝乃作禮,以時驅之,立大桃人,門戶畫神荼、鬱壘與虎,懸葦索,以禦凶魅」(Wang n.d.a, 435)。

漢代應劭《風俗通義》云:「於是縣官常以臘除夕飾桃人、垂葦茭、畫虎於門,皆追效於前事,翼以衛凶也」(Ying n.d., 116)。又說:「虎者,陽物,百獸之長也。能執搏挫銳,噬食鬼魅。今人卒得惡遇,燒悟虎皮飲之,擊其爪,亦能辟惡,此其驗也。」(Ying n.d., 118) 白虎的驅邪功能已通過「畫虎於門」表現出來。到後期,作為鎮宅瑞獸的白虎逐漸為其他顏色的虎取代,如Henre Dore在1914年出版的《中國民間信仰》(Researches into Chinese Superstitions) 卷5中曾登載了一幅《鎮宅神虎圖》(Dore 1914, fig.205) (見Fig. 1),此圖反映了清代甚至更早以前虎信仰的蛻變,而且,除了鎮宅之外,虎還具有了招財的功能。 雲南民間有為數眾多的白虎甲馬,其中多為繪有虎形的「白虎神君」(Fig. 2),亦有騎虎的白虎神(Fig. 3),在民俗信仰中,其發揮著鎮宅化煞之功能。至於白虎退出鎮宅瑞獸行列的原因,蓋與其被當做兇神惡煞有關。

圖1
鎮宅神虎圖 (Figure 1. Malevolent Entity Excorcising Spirit-Tiger Image)
image_JEARC.2023.1.1.37.1.jpg
圖2
「白虎神君」甲馬 (Figure 2. "White Tiger Spirit-Lord", a block-prinited "Armored Horse")
image_JEARC.2023.1.1.37.2.jpg
圖3
騎虎「白虎神」甲馬 (Figure 3. White Tiger Lord, a Tiger-Riding Deity, a block-prinited "Armored Horse")
image_JEARC.2023.1.1.37.3.jpg

(三)夷人射虎與巴人的白虎崇拜

一般而言,關於白虎崇拜,流傳最廣、最受學術界關注的當屬「夷人射虎」,且認為白虎崇拜與巴人祖先癝君「化虎」有關。關於巴人祖先癝君的傳說古代典籍多有記載,《後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有如下記錄:

巴郡南郡蠻,本有五姓:巴氏、樊氏、目覃氏、相氏、鄭氏、皆出於武落鐘離山。其山有赤、黑二穴,巴氏之子生於赤穴,四姓之子皆生黑穴。未有君長,俱事鬼神,乃共擲劍於石穴,約能中者,奉以為君。巴氏子務相乃生於赤穴,四姓之子皆生黑穴。巴氏子務相乃獨中之,眾皆歎。又令各乘土船,約能浮者,當以為君。餘姓悉沉,唯務獨浮。因共立之,是為癝君。乃乘土船,從夷水至鹽陽。鹽水有神女,謂癝君曰:「此地廣大,魚鹽所出,願留共居。」癝君不許。鹽神暮輒來取宿,旦即化為蟲,與諸蟲群飛,掩蔽日光,天地晦冥。積十餘日,癝君伺其便,因射殺之,天乃開明。癝君於是君乎夷城,四姓皆臣之。癝君死,魂魄世為白虎。巴氏以虎飲人血,遂以人祠焉。(Fan 2000, 2840)

此段引文中,「巴人」即今土家族先民,以其祖先癝君勇武,故祀之。《蠻書》云:「巴氏祭其祖,鼙鼓而祭白虎之後也......夷人遂因號虎夷」(Fan Chuo n.d., 38)。巴人以白虎為圖騰,故亦稱「虎夷」或「白虎夷」,亦即白虎族的後裔(Dong 1983, 6),並將白虎奉為財神1

歷史上,虎夷曾多次起義,秦昭襄王時「白虎為害」即描述白虎夷起義之情狀:「順桓之世,板楯數反。太守蜀郡趙溫恩信降服。」又「光和二年,板楯複叛,攻害三蜀,漢中州郡連年苦之。」(Chang n.d., 12) 實際上,秦昭襄王平定巴人起義後,虎夷分為白虎夷和白虎複夷二支,前者「專以射白虎為事」(Chang n.d., 8) 稱白虎複夷,敬白虎,後者則稱板楯蠻,趕白虎。曾超指出,二夷的分流是秦民族政策的結果,或許是白虎分裂為善、惡之神的濫觴,致使今天處於不同地域的土家人出現「敬白虎」和「趕白虎」的矛盾文化現象(Zeng 2003, 44)。 曹毅認為鄂西南清江流域一帶的巴人皆「敬白虎」並祭祀癝君,而湘西溇水、酉水流域的巴人則多「趕白虎」,歷史上也有過祀白虎、立白虎神廟等現象,但非祭祀癝君,至於川東、黔東北等地巴人則兩種習俗並存。(Cao 1992, 38) 至今湘西土家族尚有射「過堂白虎」之俗,更有白虎關、白虎廟等遺跡,可為其地趕白虎之佐證。

公元前316年秦滅巴蜀後,巴人始流徙,秦在巴人聚居地設立郡縣。南郡巴人為癝君蠻,巴郡巴人為板楯蠻,其信仰與漢地白虎信仰經過漫長的融合,成為巴人和漢人的共同信仰。在這一融合而成的信仰中,白虎同時「具有驅邪與祈福兩大主題」(Lun and Huang 2011, 67)。可以說,白虎信仰中的矛盾現象導致白虎功能和身份的轉變,使白虎從護衛神、福神、善神逐漸演變成為人們避之猶恐不及之凶神。白虎信仰所發生的變化不僅與巴蜀地區的虎患有關,而且與巴人崇虎的矛盾不無關係。白虎身份的正、邪兩極分化使極具神性意義的白虎有了重新考究之必要,也為白虎成為凶神找到些蛛絲馬跡。

三、亦正亦邪的白虎

在最早的關於白虎的文獻中,白虎具有吉祥象徵意義。《太平御覽》卷891引《春秋演孔圖》云:「天命湯,白虎戲於朝,其終白虎在野。」(Li n.d.b, 7735) 《中國神怪大辭典》釋曰:「白虎,瑞獸。」在民間信仰中,白虎常變化為人形,行教化之職。唐杜光庭《錄異記》卷8記述了一位常教諭人「但作好事,莫違負神理。居家和順,孝行為上。若為惡事者,我常令貓兒三五個巡檢汝來」(Du 1988, 870) 的自稱「十八姨」的婦人即「虎所化」,唐李冗《獨異志》中的「白虎使者」相傳亦為白帝使者所化,又為白虎信仰增添了幾分神異色彩。因而,除了威懾邪祟之象徵意義,白虎還有勸人為善的教化功能,這是早期白虎信仰的核心意蘊。《搜神記》:「扶南王範尋養虎於山,有犯罪者,投與虎,不噬,乃宥之。故山名大蟲,亦名大靈。」(Gan n.d., 376) 可見虎神性十足、巫術性極強,還具有辟邪、逐怪、食鬼、卻敵等巫術性威力。(Zeng 1997, 45) 然而,一直以善神身份出現的白虎何以演變成凶神、瘟神?這或許與《山海經》中記述的另一種神獸------騶虞有關。

(一)作爲吉神的騶虞

騶虞,亦稱騶吾,相傳是一種古代神獸。《山海經·海內北經》:「林氏國有珍獸,大若虎,五采畢具,尾長於身,名曰騶吾,乘之日行千里。」2《說文》:「白虎黑文,尾長於身,食自死之肉,名曰騶虞。有志信之德,不食人。」(Xu n.d., 85) 則騶虞形象大致明晰:其狀如虎,尾長與身等,毛色白,間有黑紋。 《詩·國風·騶虞》又說:「騶虞,鵲巢之應也。鵲巢之化行,則人倫既正,朝廷既治。天下純被文王之化,則庶類蕃殖,搜田以時。仁如騶虞,則王道成也。彼茁者葭,一發五豝,於嗟乎騶虞。」(Mao n.d., 180) 《草木蟲魚疏》解釋「騶虞即白虎,文異,尾長身,不食生物,不履生草。」(Li n.d.b, 7727) 以上引文可略推知,騶虞為上古之神獸、瑞獸、仁獸,其形狀與白虎相類,不食人,僅「食自死之物」,與後世所傳之食人、飲人血之白虎可謂大相徑庭。因騶虞具有「獻瑞」之兆,其在古籍文獻中代表了以下幾種象征意義:

其一、騶虞之為仁獸。《尚書大傳》云:「文王因囚羑裏,散宜生之於陵氏取怪獸,尾倍其身,名曰騶虞,以獻紂。」(Li n.d.b, 7727) 清錢謙益《太保曹公神道碑》:「騶虞之不殺,鳳凰之不搏,仁也。」(Qian 1643, 1393) 晉《中興征祥》曰:「王者仁而不害,則白虎見。白虎者,仁獸也。虎而白色,縞身如雪,無雜毛,嘯則風興。昔召公化行陝西之國,騶虞應焉。」(Siddha n.d., 1008) 即王者施行仁政、國泰民安之時,騶虞出現以應祥瑞。

其二、騶虞之為義獸。唐皮日休《相解》:「夫以鳳為禽耶?鳳則仁義之禽也。以騶虞為獸邪?則騶虞仁義之獸也。」(Pi n.d., 83) 《毛傳》:「騶虞,義獸也。白虎,黑文,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則應之。」《河圖括地象》:「又義獸也,白虎黑文,不食生物,有至信之德則應之而來。」(Mao n.d., 180) 《朝野僉載》:「天後時,涪州龍武界多虎暴。有一獸似虎而絕大,日正午,逐一虎直入人家噬殺之,不食其肉。自是縣界不復有虎矣。」(Zhang Ying n.d., 418) 騶虞成為維護正義的靈獸而「噬殺」暴虎,正邪早已分明。

其三、騶虞之為瑞獸。《春秋演義圖》曰:「湯地七十,內懷聖明,白虎戲朝。」(Ouyang n.d., 964) 《孝經援神契》云:「德至鳥獸,白虎見。」(Ouyang n.d., 963) 此處之白虎即騶虞。《瑞應圖》亦云:「白虎者,仁而不害,王者不暴虐,恩及行葦則見。」(Ouyang n.d., 963) 《征祥說》:「天下太平則騶虞見。騶虞,仁獸也,狀如白虎而黑文,其尾參倍。」(Zhang Ying n.d., 417) 《魏略》云:「文帝欲受禪,郡國上言:白虎二十七見。」(Ouyang n.d., 964) 《祥瑞志》曰:「宋元嘉二十五年,白虎見蜀郡,二赤虎導前。」(Chen n.d., 478)

在古人的觀念中,騶虞作為瑞獸被賦予了仁、義、禮、智、信等儒家傳統倫理意蘊,是騶虞被進一步神化的前提。然而,因騶虞並不多見,且多在君王以仁德施政、民安物阜的年份方才出現以應祥瑞,因而騶虞自然成為人們表達美好願望的崇信對象,只不過,後來騶虞與白虎被混為一談,而以為白虎即騶虞,或將二者等同視之,故而,有些文本稱騶虞,有些文本則稱白虎。嚴國榮、劉昌安等通過對《詩經》的研究,參證文獻資料對《山海經》加以辨析,認為「騶虞」乃是獸名,後世視其神異,解作西方之神獸「白虎」,對其崇拜,同時增加了神話傳說的內容,具有原始的文化意義(Yan and Liu 2004, 148)。《齊東野語》卷6《祥瑞》中說:「世所謂祥瑞者,麟、鳳、龜、龍、騶虞、白雀、醴泉、甘露、朱草、靈芝、連理之木、合穎之禾是也。然夷考所出之時,多在危亂之世。」(Zhang 1983, 108) 歷代史書均記載「騶虞見」之事以示祥瑞者。由此可見,歷代被神化之「白虎」實則為騶虞,甚至四靈之一的西方白虎亦為騶虞,直至被道教援引入其神系之後,基本上以白虎稱之,而鮮見騶虞之名。

(二)從吉神騶虞到凶神白虎

白虎之善、惡神性分化具體始於何時已不可期考,但從《道法會元》及《廣成儀制》的成書時間推斷,當始於明清之際,雖然也有將其他顏色的虎作為門神貼畫,但白虎已從民間吉神信仰中徹底剔除,成為被人趨避的凶煞,與此同時,「遣送白虎」法術、科儀亦應運而生。從古代典籍、文藝作品看,白虎大多被描述為兇猛、殘暴之猛獸,常出沒於山林之中,對人、畜的生命造成威脅,人無力勝虎而產生畏懼心理,進而避而遠之,這種心理對趨避白虎俗信的形成有一定的影響。古代神仙家進山煉丹亦須防虎,如《抱樸子》曰:「山中寅日有稱虞吏者,虎也。」(Daoshi 1960, 634) 認為「虞吏」(即騶虞)為山精所化,必定以符咒驅之。白虎也逐漸從具體的猛獸演變為無形無相但與人之吉凶禍福休戚相關之凶神。其演變為凶神原因大致分為三種:

其一,古代虎患較多,對人們的生命造成威脅,因而以虎為凶獸。《後漢書·劉昆傳》記載弘農之地「驛道多虎災,行旅不通」(Fan n.d.b, 522),《華陽國志》引《太平廣記》說「秦昭襄王時,白虎為害,自秦蜀巴漢患之」,且「虎曆四郡,害千二百人」(Chang n.d., 7)。杜光庭《錄異記·鬼神篇》記述「白虎神廟」時有「將軍誅南山之虎,斬長橋蛟龍,與民除害,陰功昭著」(Du 1988, 868) 的內容,足見虎害之甚。文獻對於虎患的記述多集中於巴蜀地區,雖多出於野史或傳記,但可以從側面反映虎患之情形。明末清初,巴蜀戰亂不斷,瘟疫、災荒、虎患接踵而至,短短幾十年間人口銳減,土地荒蕪。據藍勇《清初四川虎患》引王培筍文曰:「清順治十六年,重經恢復,城中草木蔽寒,麋鹿豺虎,縱橫民舍,官署王府則射獵於城內,蜀王府野獸聚集,二三年捕獲未盡。」(Lan 1993, 44-45) 方向瑛曾言漢州、新都一帶「虎跡遍街」(Fang 1877),陳奕禧則稱漢州「成虎狼之窩」(Chen 1877),明末清初四川至少損耗人口約250萬,其中有80萬為虎所吞噬,足見明清之時四川虎患之慘烈(Lan 1993, 44-45)。瘟疫、虎患等不僅使明清之際的四川社會經濟遭受重創,亦在民眾中造成極大的恐慌。在這種歷史背景下,白虎已不再是家宅護衛神,而是令人惶恐不安的兇神惡煞,因而,絕大多數禳解、遣送白虎的科儀及方術即在明清之際應運而生。

其二,星命學說在民間流傳較廣": 秦漢以來,各類術數典籍相繼問世,陰陽五行學說在占卜、預測、堪輿等方面的廣泛運用使白虎凶星觀念逐漸演變為民俗信仰。俗信認為,白虎為西方星宿,五行屬金,金主刑殺,《論衡·物事篇》云:「西方,金也,其星,白虎也。」《協紀辨方書》引《人元秘樞經》:「白虎者,歲中凶神也,常居歲後四辰,所居之地,犯之主喪服之災。」 舊時,白虎為凶神,指西宮白虎星,人避之猶恐不及。《六壬大全·十二將釋》云:「白虎,在天為廷尉卿,雷部者霹靂之神,又為風伯,位居後五家。庚申金旺秋三月凶將也。虎乃西方白帝,金神,四炁陰柔之五女也。剛金,専主權煞,九天玄女下執法神也,貌若婦人,多與人為兇器、䘮服,能損骨肉,亦為胎孕,多行暗道,好作陰私,浸淫濁濫,與後婦同,好暗室,操行不良,職居大將運,得地則氣雄威猛,失地則狼狽而凶。」 《五雜俎》卷一《天部》:「今陰陽家禁忌,可謂極密。......一日之中,則有白虎、黑殺。」據《重編國語辭典》所載,白虎本為天上星宿,因相傳為凶星,遇之不吉,所以民間都藉以指可厭之人。 浙江紹興一帶至今尚有「白虎祭」習俗,即每年農曆正月十四,家家戶戶以牲禮祭祀白虎之神,祭畢,以紅、綠線將白虎畫掛自家門上,當地人稱「遺白虎」。隨著白虎凶神觀念的逐漸普及,白虎作為一種凶煞成為被人驅趕、遣送對象。

其三,道教神煞體系的構建使白虎具有吉與凶、善與惡的兩重性 道教神系具有包羅萬象、雜而多端的特點,認為宙萬物皆有神靈司職,其中神靈有正有邪、有善有惡,有的兼具善惡。白虎在天為神、在地為煞,人們難以力勝,唯以巧言祈求、設宴祭獻或使用道教方術加以遣送。 《九州社令蠻雷大法》云:「白虎凶星大神丁文仲。黑髮,天丁冠,白麵怒容,皂綽袍,白汗袴,皂履,騎白虎,右手執鐵槌,左手執鑽。」《雷霆箭煞年月樞機》亦謂「犯白虎、黑虎、黑雷、金虎」為犯「雷箭神箭」,認為「若犯白虎,遇水火日,其凶稍庶幾大。......若犯凶煞,加之於箭煞,神催促,則凶急矣。」 《五雷盤天經批註》:「天罡乃節制北斗之首領,白虎乃兇惡之神,皆領指揮。」道教將瘟疫分為「天瘟」、「鬼瘟」二種。根據《神霄斷瘟大法》所云,「天瘟出於天意,有瘟神主持,只能採取遣送、和合的辦法,稱為『和瘟』『遣瘟』。」並將白虎列入「瘟神」之列,為「瘟部眾神」之一。白虎既然是「天瘟」,為人所不能驅除,惟有憑藉法術、文牒遣送方可趨吉避凶。

四、「犯白虎」與「遣送白虎」科儀

禳災與祈福是道教法事科儀的兩大主題,其主要功能為禳災祈福、趨吉避凶。在民間信仰中,「白虎」為四柱神煞之一,為凶神,犯之主凶喪、疾病、血光之災等,亦稱「白虎煞」,白虎臨官,會帶來災難厄運,故須設法禳解。 《太上遣送白虎仙科》云:「西方白虎神煞,赫赫驚人,在天為星,在地為煞,權衡分野,掌握方隅,太歲推移,神煞斡旋造化。」又稱白虎「乃傷人之煞,......臨宮致生災厄」。白虎之形象大抵為「毛似白雪,爪齒如釘」、「口似血盆,齒如銅釘」,若「命犯白虎,家門啾唧」。 《佛門延淨星真送太歲退白虎科》稱犯白虎煞者「生災主病」,衝撞白虎神煞,則會帶來諸多惡劣後果,如「買賣客人撞著你,耗財虧本不還鄉;懷胎婦人撞著你,產生母子兩俱亡;出嫁女人撞著你,夫妻反目不成雙;女人犯著白虎郎,十個孩兒九個亡;命中犯了白虎郎,養育血財有損傷;......」 白虎的兇惡屬性引起了星相家的高度重視,進而對其進行了多重定義,並通過四柱命理及地理堪與等方術,演繹出推算「白虎煞」之法。一般而言,「犯白虎」的情形大致有如下兩種:

其一為命理白虎煞。 《三命通會》云:「庚申為白虎之神,利於武而不利於文,有抱道孤騫之性,善中嚴,外色厲內荏,有仁義好幽僻。」「白虎煞,即五行胎神是也,如庚申、庚寅之木見癸酉日時之類。」又云「餘見申子辰全遇午方是白虎」。居星相家所言,「白虎煞」之確定以年支為主,月、日、時地支中見之為犯白虎煞,認為若人身犯白虎,或流年大運白虎星降臨,將會導致自身運勢不佳,甚至衝剋六親。有白虎推算口訣曰:「申子辰見午,亥卯未見酉,寅午戌見子,巳酉丑見卯。」意為申、子、辰年生人,於月、日、時三柱中見「午」則為身犯白虎。其餘類推。若身犯白虎,但遇「正官」「正印」則不為禍患,否則宜化解之。

其二為堪輿白虎煞。 中國傳統堪輿學以住宅右側為白虎位,與左側青龍位相對,根據屋宅坐向不同,白虎位亦有所不同。堪輿學上犯「白虎煞」之情形大致為:青龍低而白虎高,稱為「白虎探頭」;青龍短而白虎長,稱為「白虎伸手」;白虎位設門,稱為「白虎開口」;白虎位動土、下陷,或有虎無龍、龍虎失衡等情形,皆視為犯白虎煞,須化解之。

傳統民俗中對「白虎煞」之化解多以陰陽五行生克之法,或藉助鎮物,或通過佈局調整化解之。如《三命通會》引《神白經》云:「災煞畏乎克,生處卻為祥。」(Wan, 153) 民間對白虎神煞避之唯恐不及,故而亦有通過傳統方法祈禳、遣送白虎之法。若經推定某人犯白虎,則須設法禳解、祭祀遣送之,這就需要藉助道教法術或民間巫術。舊俗有懸掛辟邪物品趨避之法,如《酉陽雜俎》所謂「俗好於門上畫虎頭、書『聻』字,謂陰司乃鬼名,可息瘧癘也。」(Duan, 260)

道教亦重視對「犯白虎」的解禳,但明代以前的道經鮮有記述,或因早期白虎尚未成為為禍多端之凶神,遣送方法亦較簡單,僅上章奏表即可。杜光庭《誓火禳災儀》云:「若五星淩犯,白彗逆流,在西方白虎七宿分野者,請以白帝真文為解禳之。」(Du, 839) 又《安宅解犯儀》:「若犯觸西方白虎支幹禁忌神者,請西方七宿星君解謝之」,又「若犯白虎神者,請西王母解謝之。」(Du, 852) 《太平聖惠方》亦載:「犯白虎者,用粳米一升,雞子三枚,謝之吉。」(Zhu, 246) 以上諸記均述及「解謝」之法,並未形成完整的驅遣白虎方術及科儀。 明清以降,隨著道教的民間化和世俗化,其法術及科儀逐漸圍繞民眾需求展開,而漸次出現禳解「白虎煞」之科儀及「送瘟」方術,認為遣送白虎科儀亦屬「遣瘟」儀式之一種。《正統道藏》中收錄「遣瘟」科儀數種,如「太上洞淵辭瘟神呪妙經」,《道法會元》錄「神霄遣瘟送船儀」「神霄遣瘟治病訣法」等,《道法會元》卷53有《清微禳卻蛟虎文檢品》(Zhang 2004, 316) ,但所驅遣的對象並非惡神白虎,而是為害人間的真虎;卷220《神霄遣瘟送船儀》、卷221《神霄遣瘟治病訣法》中所載遣送對象包括天殃、地殃、人殃、鬼殃神君,天白虎、地白虎、年白虎、月白虎神君,日白虎、時白虎、六甲旬中白虎神君,五方喪車白虎神君等名,顯然已將白虎歸入瘟神之列遣送;唯獨卷27《遣白虎牒》錄有「遣送白虎」的專門表文,但並未形成系統,可視為「送瘟」向「遣送白虎」科儀的一種過渡。

民國時期成都二仙庵刊本《廣成儀制》中收錄了由乾隆時期青城道士陳複慧編纂的《遣送白虎全集》,始見「遣送白虎」專項解禳科儀,所禳解的對象也較為單一,僅涉及「白虎」相關神煞,但名目繁多,遣送方法與「送瘟科儀」大抵相類,或者說,「遣送白虎」科儀是由「遣瘟送船儀」改編而來,或至少曾受「送瘟儀式」的影響。 目前筆者搜集了流行於福建一帶的《遣送白虎神科》(Fig. 4)、流行於雲南紅河州境內的《延凈星真懺》(Fig. 5)、流傳於江西吉安一帶的《啟師裝盤遣送白虎》(Fig. 6)、流傳於四川合江一帶的《設鬼送茅人二宗》(Fig. 7)、《太上遣送白虎仙科》(Fig. 9) 及被佛教採用並改編而成的《釋教應用遣送白虎科密旨》(Fig. 8) 等六種「遣送白虎」科儀清抄本。 從內容看,其中兩個版本與《廣成儀制遣送白虎科儀》相類,其一與《道法會元遣送白虎牒》內容基本一致,其餘各版本則與《閭山派遣送白虎天狗神科》類似,可見自清代以來「遣送白虎」科儀流傳較廣,已不限於巴蜀地區,而且經過刪改成為民間宗教的科儀。

歷代道經典籍中所載遣送「白虎」之法與《廣成儀製》所錄《遣送白虎全集》中所述大抵相類。據《遣送白虎全集》所錄,該儀式包括設置醮壇、焚香勒將、申文奏疏、宴饗白虎神君等環節。召請神將為數眾多,所遣送的白虎亦雜而多端,如「咬人腳痛白虎神君」「主人吃生吃冷白虎神君」「瘡毒痰氣白虎神君」「損財損氣白虎神君」之類,名目浩繁,從人的疾病、災殃到六畜、財運,幾乎涵攝生活的方方面面,均稱為「白虎神君」,且「用雞血,刀頭凈酒,祭告取筶」,儀式結束後焚化金銀、送船等。 筆者所見清代科儀抄本所錄「治送白虎」之法亦大同小異,即設壇、焚香奏表、敕水書符、召請神將凡數百位,包括二十八宿神君、諸天仙神、天罡地煞、水司真宰降駕臨壇、稟明緣由、備香燈紙錢,設三牲酒宴等祭獻白虎,後至十字路口或水邊焚化。從疏文內容看,該科儀或由民間道士完成,且設酒肉祭獻,另外送白虎時所吟誦的歌訣亦多坊間俗語,帶有極為濃厚的民間色彩。

傳統民俗對犯「白虎煞」界定方法及禳煞儀式是明清以來星命信仰的世俗化表達。「白虎煞」在民間社會中所造成的影響及祈禳儀式的形成過程也是白虎信仰的發展和衍變過程,不僅折射出民眾的趨吉避凶心理,且不斷豐富著民眾信仰的內容。道教驅遣白虎科儀的出現,不僅體現了道教對民間疾苦的長期關注,也是道教信仰民間化、道教方術民俗化的體現,進而使其不可避免地成為民間信仰的重要內容。

圖4
《遣白虎送神科》(Figure 4. Lessons on Banishing White Tigers and Sending Away Spiri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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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5
《延淨星真懺》(Figure 5. The True Repentance of the Purity-Prolonging St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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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
《啟師裝盤遣送白虎》(Figure 6. Adorned Plate Announcement to the Masters to Banish Whi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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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
《設鬼送茅人二宗》(Figure 7. Two Principles on Sending away a Thatch Figure to Pacify Ghos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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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8
《釋教應用遣送白虎科秘旨》(Figure 8. The Gist of Buddhist Applications of Remedies for Banishing White Tig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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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
《太上送白虎仙科》(Figure 9. Lessons on Taishang Banishing White Tig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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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結語

白虎信仰源於古代四靈崇拜和巴人的祖先崇拜。起初,白虎作為家宅護衛神而廣受推崇,以其「仁獸」形象進入道教神系而倍受崇信,同時也因其具有兇猛殘暴本性而被列入凶獸之列。隨著白虎信仰在民間的傳播,其「祥瑞」形象逐漸被淡化,又經星相家的大肆渲染而逐漸演變成凶神、惡煞,俗信更將大小疾病、災厄的產生歸咎於白虎。

白虎在天為神、在地為煞,人們難以力勝,唯以巧言祈求、設宴祭獻或使用道教方術加以遣送。這些遣送白虎之法儘管帶有巫術色彩,但因其被民間社會廣泛使用而具有了合法性。

總而言之,充斥於中國民間社會的白虎信仰及各類驅遣白虎儀式體現了民眾的趨吉避兇心理,也是民間信仰發展、衍變的基本模式。雖然白虎信仰的產生具有歷史特殊性,體現了古代民眾對自然力量認識上的模糊性,但驅遣儀式的產生則突顯了我國古代先民不畏苦難、改造自身、戰勝災厄的不屈不撓的鬥爭精神。

Conflict of Interest

本論文不存在任何利益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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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mission Date
2023-09-25
Revised Date
2023-11-28
Accepted Date
2023-12-20

Journal of East Asian Religions and Cultures